黑泽明：大师的大师

主题: 黑泽明：大师的大师周四五月 13, 2010 12:22 pm

黑泽明：大师的大师

2010年3月23日，是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100周年诞辰纪念日。这是他逝世后的第十二个年头。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，而黑泽明对世界电影的影响，却从未被时间磨灭。黑泽明的《影子武士》里有句台词：“当一个人不在了，他的影子还会存在吗？”在今天看来，这像是黑泽明生前给世界设下的问题。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，但得加上限定，这个人指的是黑泽明。他对世界电影的影响，他的电影魅力，已经多有探讨。本期“深读”，我们主要探讨他对中国电影的影响及艺术魅力。

张艺谋说：“黑泽明使我明白，当走向外面世界时，要保持中国人自己的性格和风格，这是他给亚洲电影人上的很重要的一课。”徐克在拍摄《七剑》的时候说：“走着黑泽明导演走过的路，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。”曾获第21届东京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大奖“黑泽明”奖的陈凯歌，在发表获奖感言时也说：“黑泽明是对我们这一代中国导演产生最大影响的世界性导演之一，黑泽明导演在国际影坛占有一席之地时，我才开始接触电影。”

张艺谋：《英雄》向《罗生门》致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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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9年，黑泽明逝世一周年时，《时代》周刊大篇幅推出了20世纪亚洲最有影响力的100个人物，艺术界的代表为黑泽明、泰戈尔和时装大师三宅一生。有关黑泽明的条目，是张艺谋和斯皮尔伯格撰写的。张艺谋在文中表达了他对这位东方大师毫无保留的崇敬之情。在文中他如此写道：“在1978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之前，我对电影这门艺术一无所知。我想读大学，为的是改变我的命运。一年后我第一次看到了黑泽明的电影，是《罗生门》。我一下子被它迷住了。”几年后，在戛纳，张艺谋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，亲眼目睹了黑泽明接受终身成就奖。张艺谋从未和黑泽明相遇，尽管曾经有过一次机会。有一次，他去东京办事，一位日本友人建议他去见见黑泽明，“我不敢去。无论如何，他是一位享誉全球的大师。在电影的王国里，我那时不过是个小人物。”

黑泽明对张艺谋的影响，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张艺谋后来拍摄的电影《英雄》，同样有一个故事多种角度叙述，可以清晰地看到《罗生门》的影子。影片《英雄》对前三位刺客之“死”，也有三种叙述：第一种是无名向秦王说的假故事；第二种是秦王根据遍布全国的密探得来的情报，加上他过人的聪明，凭想象重构的故事；第三种是惨烈无比的真实故事。然而《英雄》的叙事结构是封闭式的，而《罗生门》的结构是开放式的。

除了结构借鉴自《罗生门》，张艺谋还请来黑泽明的服装设计师和田惠美为《英雄》操刀，和田惠美曾凭《乱》获得奥斯卡最佳服装奖。另外，张艺谋后期对于形式和视觉上的追求和痴迷，与晚年的黑泽明有着某种默契。

徐克：走黑泽明走过的路，我很享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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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克和黑泽明的渊源，在《七剑》里已显露无余，会让人轻而易举地想起黑泽明的《七武士》，同是七位形色各异的人物，帮助势单力薄的一方，对抗强硬一派。徐克的《七剑》是在向黑泽明致敬，因为“黑泽明导演拍摄的其实不是一部单纯的武侠电影，而是通过《七武士》讲述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。我这次拍《七剑》仿佛也在经历这个过程，走着黑泽明导演走过的路，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”。徐克还说，他很想拍一部黑泽明写的剧本，“如果有他写过但没有拍的剧本，我很想拍成电影”。

关于黑泽明和其作品，徐克说：“电影最重要的是它能否直接地触摸到你的心灵，黑泽明电影里的人物，大部分是悲观生命里的积极者，他们的价值观从来不会被现实的社会污染，当中的人物不时为更崇高的理想作出牺牲，令人伤感，但始终维护着人类的希望，是一种有分量的影响。”
而拍摄《七剑》，正是一种谦虚婉约的怀想与敬意。创作《七剑》的过程，也是走了一次黑泽明的创作心路，就好比黑泽明在《梦》里与梵高交流一般。遗憾的是，徐克缺少宏大的叙事能力。因此《七剑》是部尴尬的作品，不过他敢于在一个陌生的领域里探索，这是值得赞赏的。

在香港导演中，杜琪峰一直都十分敬仰黑泽明，更曾在其导演的电影《柔道龙虎榜》片末隆重地打上“献给黑泽明”的字样。杜琪峰说：“黑泽明对我影响最大，他的电影有思想、有哲理，对每件事也有一个判断。像《红胡子》中的仁心仁术、道德和坚持。”说到他最欣赏的作品，则是黑泽明首夺国际大奖的作品《罗生门》，在其十岁的时候便看过。另外他十分欣赏《七武士》，非常佩服角色之多，而且又刻画得那么好，个个是那么地鲜明。反观杜琪峰的作品，也擅长群像创作，《枪火》、《黑社会》、《放逐》等，都有群像场景，而且各色人物的微妙细节，以及各自的特色都让人记忆深刻。另外杜琪峰电影里人物的站位，内在的张力，以静制动的画面，都可以看到黑泽明的影子。

吴宇森：学黑泽明多机位拍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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著名导演吴宇森，承袭张彻的阳刚之气，融会东方的侠义精神和西方的城市孤胆英雄，在浪漫诗意、舞蹈化的镜头里，开创了“暴力美学”。除了恩师张彻外，吴宇森受到不少导演的影响，其中黑泽明的影响占有非常重要的一席。作为吴氏的暴力美学，除了耳熟能详的升格镜头外，必不可少的便是多机位拍摄，而多机位拍摄始于黑泽明拍摄《七武士》时期。因为强盗在暴雨中向农民的村子进攻的段落，是无法准确预测将会发生什么的，于是黑泽明同时启用了三台摄像机，结果效果出奇地好。看吴氏的作品，不仅可以在慢镜头下看到舞蹈之美，还可以从多个侧面去感受人物的逼人英姿。

《赤壁》是吴宇森回归华语影坛的首部作品，赢得了票房的大丰收，打破了多项纪录。但是评论上却没有像票房那般强劲，有赞有弹，各占一方。记得当初吴宇森拍摄《赤壁》之时，便以《七武士》为参照，既是侠义作品，又能让人感触颇深，但现在来看，离这个目标还是有一段距离。

在吴宇森之前，其恩师张彻，以及与张彻同时代的胡金铨等都不约而同地受到了黑泽明的影响。胡金铨多次观看黑泽明的《七武士》，在胡金铨的开山作品《大醉侠》里也处处可见武士片的影响。追本溯源，可见黑泽明对中国电影的影响之大。

在内地，除了第五代、第六代导演都有黑泽明的影子。让我们来看看黑泽明的《流浪狗》和陆川的《寻枪》之间的相似之处。创作于1949年的《流浪狗》，开篇是：战后的日本，潮湿闷热的夏日空气中，拥挤得让人失去尊严的公共汽车上，打靶归来的年轻刑警松下被人扒去了“曲尺”（一种手枪），内有7颗子弹；而《寻枪》讲的是：偏远的贵州小镇上，警察马山在妹妹的婚礼上大醉而归，醒来，枪不见了，内有三颗子弹。“丢枪”直接带来了个人的职业危机。《流浪狗》中的松下刑警欲以辞呈来谢罪，并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；《寻枪》中的马山则被摘去警服警徽。

无论是黑泽明还是陆川，都没让影片呈现出一种封闭式的结构：让丢枪带来个人的生存困境和身份迷失，让寻枪代表社会身份的寻回，甚至强化，故事牢牢地闭合在文本之内。在这两部影片中，“寻枪”的过程中一种认同危机悄然出现，动摇主人公既定的善恶观念、假定为不证自明的对职业的信任；“寻枪”并不像一般的警匪片一样贯穿善恶对立，主人公的搏斗对象往往是内心。

黑氏魅力

影响卢卡斯和斯皮尔伯格

蛤蟆的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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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黑泽明
出版：南海出版公司

出版日期：2006-11

本书为黑泽明晚年回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，从孩提时代一个孱弱的“夜哭郎”，如何痴迷于绘画和电影，如何幸得启蒙而踏入电影界，最后如何执导《罗生门》等影片而成为世界级的导演……黑泽明坦然直面过往的一切，人生的甘苦，艺术的感悟，流露于字里行间。

1936年，黑泽明在报纸广告上看到一家叫PCL的电影公司在招聘助理导演，他报了名，这家公司就是后来的东宝映画。这一年黑泽明26岁。直到1943年，黑泽明才被允许执导他的第一部电影《姿三四郎》。该片取材于一部讲述年轻柔道师的小说。虽然是初任导演，黑泽明在日本一下走红。电影《罗生门》在日本的首映失败，但却意外地在西方尤其是在法国大获成功。1951年这部影片入选威尼斯电影节，并获得了令人羡慕的金狮奖。

1990年，80岁高龄的日本导演黑泽明在奥斯卡颁奖礼上获得终身成就奖。1999年，黑泽明被美国《时代》周刊评选为“20世纪亚洲最有影响力的人物”之一。

直到1998年去世，黑泽明导演的电影超过了30部，包括《罗生门》、《七武士》、《蜘网宫堡》和《乱》等，他的作品对其他导演产生了巨大的影响，如乔治·卢卡斯和史蒂文·斯皮尔伯格，他们尊称黑泽明为电影大师。

“黑泽明几乎完整见证了20世纪电影的发展，他的成长和创作生涯不仅跨越了无声到有声、彩色到黑白，同时他也见证了日本电影的崛起和衰落，经历了片场制度的轰然倒塌及被迫走上了国际合作的道路”，知名影评人木卫二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，“黑泽明电影类型题材丰富多样，他对西方世界影响深远，几乎可以说是第一位产生广泛影响力的东方导演。”黑泽明很好地吸收了上一代导演的文化传统。由于美术功底良好，他擅长镜头设计，对色彩、服装、场景均有极高要求。黑泽明尝试过崭新的摄影方法，他对剧作编写的要求也很高，因而节奏明快，画面流畅。他的电影经常围绕人道主义做文章，因而受到很大程度的欢迎。

作为一个中国影迷，木卫二最喜欢黑泽明的电影是拍摄于1952年的《生之欲》。影片对良心的拷问曾经打动无数影迷，“许多人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，他们甚至从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，也许黑泽明有天真乐观的地方，然而这样的电影实在太过感人。”

黑泽明创作影片的高峰期是在二战结束以后，上世纪40年代末期到60年代。二战后日本战败的特殊语境对黑泽明的电影产生了极大影响。当时日本极需要被认同，重新返回世界前列和主流阵营，《罗生门》的成功就是这种尝试的一部分。黑泽明用相对温和的态度去化解了身处夹缝中的尴尬处境，比如《酩酊天使》，他总是留有希望，相信事情会有好转，这也跟他在二战中的遭遇和表现不无关系。

在黑泽明电影中，我们能够看出“日本性”和“世界性”的包容体现，也就是让大家都看懂又不显得突兀。关于这一点，木卫二认为，“黑泽明这一代导演在传统手法上进行了改良，当时西方世界对东方文化深感好奇，需求明显。再者日本就是一个追求西方化的国度，黑泽明也属于比较西化的日本导演，他能很好地消除一些狭隘观念。”

尝试自杀也不跟自己妥协等云到

作者：野上照代

黑泽明：大师的大师 22

出版：上海人民出版社

出版日期：2010-01

黑泽明导演让他的自传《蛤蟆的油》结束于1950年，正是他的电影《罗生门》为全世界认识的那一年。那一年，野上照代第一次遇见黑泽明，并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合作。本书实为《蛤蟆的油》之续本。通过野上照代的笔，黑泽导演的刚强与淡定，认真与从容，以及“等云到”的那份坚持，都一一在读者面前展现。

半个世纪以来，黑泽明一直是东方世界电影业中令人高山仰止的标志性人物。就拿日本来说，比起同样在日本以外的国家大名鼎鼎的大岛渚、小津安二郎等人，黑泽明的影响力又有所不同。木卫二认为：“由于二战阻隔，黑泽明反倒成了最早成名的一批人，沟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紧随其后，大岛渚是更后面的一批。他的时代剧更符合当时西方人的胃口，充满男性魄力、能量十足，适合进行商业操作。沟口一直是从女性视角看世界，小津擅长表现小市民，相较之下就略显不足，这也跟主流电影的评价体系大有关系。”

日本“武士”化身的黑泽明，在他五十年的电影生涯中共导演了31部影片，是第一个打破欧美垄断影展的亚洲电影人，他引导了整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国际电影艺术潮流，被誉为“东方的启示”。而在中国，黑泽明倍受张艺谋、陈凯歌这样的学院派导演推崇，而对于走杂家野路子的人，却未必是这样。木卫二说：“对第五代导演而言，他们处于一个封闭到开放的时代，需要同西方建立良好关系，这跟黑泽明的境况比较相似。他们在学习时接受了完整的电影培训教育，而黑泽明恰恰基本功非常扎实，有很高的认识力。走杂家野路子的更喜欢反常规，随意出牌，黑泽明这种导演太过厚重太过讲究，那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心头所好。”

黑泽明的片子充斥着欲望的张力，其中的人物往往被内心中无法了解的疯狂所驱使并毁灭，表现敏感而激烈。爱欲、性欲、权力、征服、倾慕、羞耻、惊诧、恐惧、绝望等微妙、敏感、不安的主观情绪得到无休止地放大，最后又全部归结为破坏和毁灭；影片中无与伦比的光影世界，好似观众似曾相识的梦境；人物看似歇斯底里荒谬骇人的行为，在其中却显得惊人的合乎逻辑和情理。木卫二说：“我一直有这样一种感觉，即黑泽明的片子是日本人集体无意识的凸现，是日本民族理想梦境和荣光的某种程度的表征和宣泄。”

黑泽明是出了名的坚持己见者，除了早期一些受环境所迫的东西，应该说他没有过太多妥协。后期拍不出电影，遭遇创作瓶颈时，他甚至尝试自杀，这种严格要求自己的导演，他是很难跟任何人屈服的。那么，在当今的世界电影圈里，哪位导演有望成为第二个黑泽明呢？木卫二认为，“毕竟时代和环境早已不同，观众也已经不同。也许很多导演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去翻拍、模仿和致敬黑泽明，我们在很多电影中也能看到黑泽明作品的影子，然而想再造一个黑泽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”

黑泽明80多岁高龄时仍坚持拍片，1998年9月，黑泽明与世长辞，享年88岁，共有35000多人参加了他的追悼会。对话“等云到”的导演在亚洲电影还在摸索属于自己的语言、模仿和学习欧美的时候，他独树一帜，已经超过所有的同辈，跑到别人前面了。他的严谨认真甚至苛刻，别人难以理解，他的副导演野上照代写的《等云到》一书里说，拍摄过程中，为了等到一朵需要的云彩，他可以让剧组什么都不做，痴痴地等云到。

它很“小”，却很震撼

新报：你最喜欢黑泽明的哪一部电影？

黑泽明：大师的大师 24

内陆飞鱼：《活人的纪录》，是我看的第一部黑泽明的电影。不同于黑泽明其他电影的“大”，它很“小”，却很震撼。讲述了一个活在战争阴影里、类似“套中人”一样的小人物，像昆虫一样庸碌，却非常怕死，幻想着世界末日就要来了。心理刻画、人物表演，太厉害了，而主旨发人深省。

新报：二战后日本战败的特殊语境对黑泽明电影产生了什么影响？

内陆飞鱼：和日本电影、日本经济一样迎来了腾飞，却也改变了黑泽明一些大国主义的世界观，开始反思战争创伤，并关注一些具有普适性、普遍性的东西，心态更加包容、开放。

严肃的教科书

新报：黑泽明电影的日本性和世界性是如何体现的？

内陆飞鱼：与生俱来的天才视野，让他跳出日本看日本，而且那么真切自然，这些别人都做不到。

新报：为什么学院派的导演比较推崇黑泽明，而杂家野路子则对其持另外的态度？

内陆飞鱼：因为他是正经严肃的教科书，包含了教科书所有的一切元素，端正、正派，而且事关人类宏旨，控制、收放那么妥当自由，太强悍了。喜欢雅典啊、情色啊、喜剧之类的杂家导演、另类口味的导演，面对黑泽明肯定会有压力。

没有黑泽明第二

新报：据说黑泽明后期都没人敢给他投资拍电影了。早期大制片时代和后期独立制片时期，对黑泽明的创作有什么影响？

内陆飞鱼：黑泽明大厂时期的电影更像日本电影，主要观众以日本人为主，点滴之间尽显日本的审美风味；后期就是世界级导演了，观众是全世界，观点是世界性的，不太像血统纯粹的日本电影，很多人说他刻意讨好外国人，这一点我不同意。他是站得太高了，所以不胜寒啊！
新报：当今世界电影圈里，哪位导演有黑泽明的影子，有望成为第二个黑泽明？

内陆飞鱼：不会有第二，任何人都是独特存在，没有可比性。

木卫二：男，自由撰稿人。关注新片，偏爱亚洲。为了电影，时常东奔西走。在《南方都市报》、《南都娱乐周刊》、《北京青年报》、《东方早报》、《电影世界》等媒体辟有专栏和固定栏目。

内陆飞鱼：热衷于钻研光怪陆离的影像，乱人耳目的奇异声色，用简单的文字书写复杂的世相。迄今已在《诗刊》、《南方都市报》、《通俗歌曲》、《非音乐》等媒体发表电影、音乐、随笔等文字十余万字。本版稿件本报记者包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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